文学艺术 -凯发一触即发

误  读

来源:自创 作者:盛秀丽 发布时间:2022-04-11 文字大小: |

我永远记得我第一次读完《局外人》的感觉。
  这是什么世界名著?合上书的那一刻,我完全不知道书里讲了什么,散漫、慵懒、模糊、像说着一个十万八千里外的故事,无关痛痒,除了开篇第一句“今天,妈妈死了。也许是在昨天,我搞不清”和最后“我”被莫名其妙地判处死刑之外,其它的,全无印象。
  如果不是我敬仰的一位作家在一次访谈中着意提到《局外人》,说它写的“太好了”,我是不会有兴趣重读它的。
  暗灰色的封面,右上角四分之一处是一个人的两条腿,看不见上半身。腿是从膝盖以下开始的,双脚叉开,着黑色的裤子鞋子。封面的左侧装订处竖排印着这本书的法、中文书名《局外人》,下面是作者和译者的名字,[法]阿尔贝·加缪著,柳鸣九译。一条竖线、一条横线,斜斜的,把上面的两条腿和封面的其它部分隔开一个相当大的空间。
  我长久地凝视着这幅画面,什么意思?灰暗的底色、膝盖以下的两条腿、叉开的脚,身体的其它部分呢?他是胖是瘦,身高多少,眉目是否俊朗?如果这整张画面象征全部的生活,那么……像浓厚的云层忽然射进来一道光,我突然明白,局外人,局外人,他的心根本就不“局”里,那么他的身高、胖瘦、眉眼清俊与否跟生活又有什么关系?这个封面设计的太切题了。
  接下来的阅读就完全是另一番心境了,那些不急不缓的句子,那些无所事事的腔调,全围绕“我”这个局外人层层展开,就连最后“我”糊里糊涂的杀了人(甚至连开四枪),法庭的审判也是别具一格:没有辩护律师的唇枪舌剑,没有对犯罪动机的探寻,出庭作证的,是养老院的院长与门房(妈妈是在养老院去世的)、妈妈的生前好友贝雷兹、“我”的女友玛丽、邻居雷蒙、马松、沙拉玛诺,他们分别讲述了在妈妈去世后,“我”在妈妈的灵前打瞌睡、抽烟,喝牛奶咖啡,在送妈妈去教堂墓地的路上,我因为天热不停地拿手帕扇风,而贝雷兹则因伤心过度而晕倒;在从养老院回来的第二天,“我”就去海滨浴场游泳,并和女友玛丽一起去看了一场滑稽电影,我因贪恋她的肉体而留她过夜。一周后,雷蒙邀请我去海滨木屋过星期天,“我”去了。在海滩上,“我”莫名其妙就杀了人,并连开四枪!琐琐碎碎,零乱不堪。最后,法庭依据“我”在妈妈去世后没有流一滴眼泪,并说不出妈妈的具体年龄判定“我”是“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个母亲”。
  这是一次偏离轨道的审判,毫不复杂的犯罪动机被“我”在监狱里关了11个月之后终于开庭审理,法官、检察官、律师、陪审团、证人,法律程序该有的,一样都不缺,而就在我以为“我的案子很简单”,最多不过“坐几年牢或服几年苦役”时,法庭却无情地以“法兰西人民的名义”判处我死刑。
  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,甚至连本书的译者、法语著名翻译家柳鸣九先生都认为这是对法国“现代司法罗织罪状的邪恶性质”的无情揭露。
  如果加缪的目的仅只于此,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,这本书可以就此完结。可是,当我把章节翻回,目光落在“还有两件事是我牵肠挂肚、念念难忘的,那就是黎明与我的上诉”时,之前形成的印象全被打破,不,加缪的目的绝不止此!如果他仅仅是为了揭露法国现代法律体制的黑暗,那它和这本书的名字《局外人》有何关联?于是,我的目光又回到了作品的开篇:“今天,妈妈死了。也许是在昨天,我搞不清。”
  我搞清了,从头到尾,作为整部作品第一人称的“我”始终是全书故事发展的“局外人”!无论杀人之前还是杀人之后,“我”的形象始终是模糊的、被动的,是游离于故事之外的。“我”和常人一样爱妈妈,可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;如果玛丽要和我结婚,那我就结;沙拉玛诺因为感觉受了侮辱,我就拿枪杀了那个阿拉伯人。总之,不是“我”在推动着故事向前发展,而是故事在推着我往前走。杀了人,预审法官来了,律师来了,“我”明明感觉到他们所做的一切和我的案件毫不相关,可是,在长达11个月的时间里,我没有提出半点异议。法庭上,“我”不止一次深切感受到庭长、检察长、辩护律师以及采访报道的记者都是一家人,而自己完全被排除在外,甚至就在内心里发出“现在到底谁才是被告呢?被告可是至关重要的,我有话要说”这样强烈的呼喊时,依然三缄其口。判决后,我可以上诉,可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,我脑子里盘旋的是绞刑架的高低。
  写作,尤其是小说,就是要贴着人物来写,人物刻画成功了,作品就成功了一半。综观整部《局外人》,“我”都是形在而神不在。这样的人,势必被生活判定出局(死刑)。就像作品封面描绘的那样,只有短短的两条腿的下半部分。这是加缪最了不起的地方。
  同样的误读,也发生在我初读《红楼梦》的时候。大家都知道,《红楼梦》中的诗,像一条银链,串起了大观园中一个个年轻美好的生命。诗是黛玉、湘云、宝玉、宝钗、探春、香菱。可就是这些散发着他们青春光芒、并暗含着他们命运指向的诗,在我初读红楼的日子里被我完全忽略掉了。书是从老师那里借来的,为了读得快(其实更多的是不理解),我就这样跳着读,哪里懂得什么“草蛇灰线,伏延千里”。
  时光倏忽飘过三十年,一本红楼不知被我翻过多少遍,那些诗,竟像河底长出的草,在我生命的河流里不断摇曳。
  2021年是鲁迅先生诞辰140周年,为了向先生表达敬意,我做了一篇短文《大先生》。其实,那篇文章发出去不久,我就后悔了,它没有写出我心底最真实的感受。在读到先生的小说《孔乙己》的时候,正值我工作上遇上一点不顺心的事情,在逆境下读逆境中的人,只觉迫害孔乙己的,不是“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”,不是短衣帮,不是看客,而是团团围绕在他周围的空气。可是,我不敢写,鲁迅太伟大,没有人在鲁迅小说研究中提到过“空气”。
  然而现实就这样轻易地教育了我,在我的《大先生》完成不久,从事全国中小学语文编写的温儒敏先生就明确提出了“空气”一说,并指出“要尊重自己的阅读感受”。
  过去,现在,我不知道还有过多少误读,它印证着我的浅陋,也叠加着我的丰富。
 

 

凯发一触即发 copyright @ 2016-2021 zmjt.cn all rights reserved 制作单位:郑煤集团信息管理中心

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》 豫b1-20060044

地址:郑州市中原西路66号       电话:0371-87781116

全国互联网安全管理服务平台备案号:

网站地图